獵戶寒

13
王元芳停在无人的转角。落地窗浅浅映出他的倒影，底下波音747像一只只蓄势待发的巨鹰。他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，迟疑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。
“稀客啊，王少。敢情你是忘了咱们有时差？我明儿早班你知道吗？”
“抱歉，润南。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能打给谁。”
“跟狄仁杰有关对吧。”李润南的直觉精准得无懈可击：“说吧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——”王元芳顿了一顿：“我……好像被告白了。”
“好像！好像是什么意思？你给我好好说一遍？”
——王少？怎么了？
褚尚元的声音，很快被李润南推开。他似乎走到另一个安静的角落。
“说吧，怎么回事？”
王元芳结结巴巴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，即使在脑中回放无数，难为情的部分仍然难以启齿。李润南安静地听完，末了只直截了当问了一句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我——”王元芳欲言又止：“我不知道，你觉得呢？”
“问我干嘛？我又不能替你谈恋爱！”
对方一时无语，李润南放软了声调：“你在想什么？”
“他问我能不能重新开始。”
王元芳看着跑道上的飞机冲刺着起飞了，红色的警示灯闪烁着消逝在黑夜尽头。另一架飞机缓缓滑入跑道，等待着履行前架飞机的过程。可预见的重蹈覆彻。
“我在想——是不是拒绝了比较好？”
话筒沉默几秒，终于传来李润南的轻笑。那是一种出自理解与心疼，又无能为力的苦涩：“真要拒绝何必纠结这么久？你内心真正是怎么想的？”
“我怎么想，重要吗？”王元芳原地踅着圈子：“不管怎么说，我都该拒绝不是吗？”
李润南扶着额头疼：“拜托王少，我可真怕听到你说应该！感情是不讲道理不讲逻辑的！你当时不也狠狠逼自己放下？结果呢？到现在还是忘不了人家！有什么用？”
“他会不会因为有趣，只是一时兴起……我才听说他跟李婉青也没多久。”
“要我说，你可是全局里最不可能玩玩的人。精明、干练、还有前车之鉴，想找乐趣？找苦头还差不多！再说你现在是他同事，还合作极度重点的案子，能不能少奋斗五年都赌在这上面！你说他可能自讨苦吃？”
“……你到底是称赞我还是挖苦我？”
“听不懂？他脑子坏了、发神经才想玩你！”
“这么说，”王元芳陷入思考：“他真是不大正常了……？”
李润南无语问苍天。
“我觉得吧，你也别纠结那么久，干脆就答应了吧。”
“啊？”
“反正你们短时间内也分不开，不如顺水推舟，及时行乐一番。大家都成人了，你情我愿，真真假假也不重要。再说了，你拒绝他，以后见面就尴尬，还怎么合作？不说了，自己好好想想！”
“喂——”
不由分说挂断，李润南一转身发现褚尚元站在不远的身后，他走上前拍拍对方脸颊：“不睡觉在这里偷听？喂，我说得怎么样？”
褚尚元揽过对方，在鼻尖相抵的距离轻笑：“一派胡言。王少才不会被你几句话唬住！”
“别的我不敢说，但论感情还是我了解他一些！他老大其实早就有答案，只是不敢承认而已！此时他需要的就是一个理由。有理也好歪理也罢，总得跨出一步。就算是错误的一步，也比原地踏步好！”
“即使如此，我怀疑他们真的可以放下过去，重新走在一起？”
“你觉得这是重蹈覆彻，我倒不同意。”李润南笑：“惨败的少年时代圆满了现在的爱情，不是很浪漫吗？”
＊＊＊
王元芳漫无目的地行走着，思考李润南那番似是而非的理论。虽然有失粗糙，也不全无道理。内心角落无可否认地动摇了。想起当初再见狄仁杰的火爆光景，谁想到会走到这一步？
正恍惚间，手腕冷不防被牢牢扣住。
“你跑哪去了？我跑上跑下的找不到你！为什么不接手机？没听到整个机场都在广播你？”
王元芳这才发现广播里发音诡异的是自己姓名，手机拿出来有十几通未接来电。他对着气冲冲的狄仁杰有些不知所措：“……抱歉。”
狄仁杰一言不发拉着他掉头就走。旁人目光盯得王元芳很不自在：“我自己走吧。”
“为什么！”
“这样不好看……”
“你好看我好看，我俩走一起就不好看了？”
王元芳放弃争辩，乖乖闭上嘴，被动跟随着狄仁杰的脚步。他走得很快，一路上都没回头。
那个目标明确的背影让他想到一度引起话题的系列照片，不管摄影师行到何方，鱼眼中心总是情人的背影。
他苦笑着捻熄那过度煽情的念头。
时至今日他仍会想起酒吧里的那个少年，那个他高中时遇见的，对自己诚实而为世界所伤的少年。那个少年像他的前车之鉴，可更像他的梦魇。软弱地退到世界边缘，再一步就跌得粉身碎骨。
这样的恐惧揉合了很多其他，比如失恋的愤怒，自作多情的不堪，成为一种本能的抗拒。
仿佛根绝忧患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拒绝恋情。
他知道狄仁杰骄傲，知道他外表洒脱可心里比谁都要强，知道他禁不起三番两次的丢脸，知道他被拒绝了就绝不死缠烂打。
正因如此他感觉这是最后一次被拉着穿越公共场所，穿越四面八方的目光与私语，穿越世界丑陋的恶意而狄仁杰的无畏使他感到安全。那只紧紧拉着他的手使他觉得有什么不一样，好像曾经必须独自承受的都多了一个人扛。
“喂。”
从地勤拿回检验完毕的护照，王元芳突然喊他。
“关于你那天提的事——”对方余愠未肖又难掩紧张的样子让他心情很好：“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＊＊＊
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两位长官和解了，一趟旅行让两人尽弃前嫌，无人不好奇这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什么。
同进同出默默成了常态，成了茶水间里的话题。
“毕竟住在一起。”低低笑着的女同事们如此总结。恰好经过的狄二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。两人吵吵闹闹时也住一起，这会儿又形影不离了。
比起这个，更令二宝更意外的是王元芳的转变。曾以为他高高在上，从不服着谁。可当狄队介绍他是“我们的王副队”时他竟不见愠色，从容地站在他身旁微笑。
专业的组合是互补的。狄仁杰如是说：团队要有力量，每个人都要发挥团队精神。
可狄二宝觉得工作上的互补跟人际间的互补究竟有所不同，就如同狄队可以跟队上的任何人搭配良好，但最适合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是王元芳。也只有他们狄队，能让王大少安于当个副队。
专案团队的工作颇有斩获，沈文涛的情报帮了大忙。他们接连破获了李承道几个基地，抓到了几个干部，虽然每个都口风严实，不愿吐露。但经过连夜努力，还是多少问出点有价值的东西。
“他招了。”王元芳门也不敲，大大方方地进了队长室：“跟其他人的供词一致。他们已经在筛滤地点，很快就会有结果。”
“辛苦了，喝点水？”
狄仁杰满意地看着对方一口喝干自己递过去的水，接过了空杯。“我晚点给文涛学长发个讯息，他肯定很高兴。他们的队伍在联合侦查队中还是主导，希望一股作气抓到李承道，到时候等着喝学长的升迁酒。”
王元芳不是很上心，坐在办公桌上晃着一条腿：“昨天请他查的那几个人名，有消息了吗？”
“还没，或许还在查。”
“最近学长情报都给得很慢。上次那些分析资料也是隔了半天才送来。”
“这阵子忙吧，他们也是同时有好几个案子在办。”
狄仁杰回避掉王元芳的目光，他知道沈文涛的情报给得没有以前快，但他不愿往坏的方向想。大家目标相同，好歹也兄弟一场。
“你再催催他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对了——今天吃什么？”